「唉……」阿風大聲地嘆氣。我知道，這是他要訴苦點甚麼之前的準備動作。
「怎麼了？感覺你今天有點心不在焉呀？」軒少率先問道。我們這一夥人也是互相認識差不多十年了，阿風的這點習慣自然是每個人都一清二楚。
對了，軒少只是綽號，本名是少軒。只是把兩個字倒轉次序來唸，很無聊的文字對吧？不過軒少確實是我們這群人裏面最有錢的了。
這從這裏的裝潢就能看出來，滿是看起來相當昂貴的石材和木材，身後的沙發背牆就使用了大面積的頁岩，造出了立體的造型紋理。總之就是給人一種又昂貴又有質感的印象。所以我們每次打麻將都是跑來軒少家，畢竟我們其他幾個的家都是又小又舊，實在是不太好意思招呼朋友上來。
「莫非是女朋友的事？說來聽聽！本戀愛達人幫你解決！」心怡把身體向前傾，略帶點興奮地問道。這個人自稱戀愛達人，但是她本人有沒有談過戀愛都是一個謎。在我看來就是一個很愛聽戀愛八卦的普通女生而已。
她在這方面真的很煩，每次誰交新女友的時候都要問一大通。甚麼時候認識？甚麼時侯開始心動？怎麼叫對方？問得鉅細無遺，還都是些讓人害羞的問題，最近阿風交女朋友時，我看他都被逼問得臉都紅透了。
「嗯…… 就是今天來打麻將之前，我中午和小兔去看電影了…… 鈴芽之旅。在看完電影之後，她突然就在問我喜歡她甚麼了？」阿風吞吞吐吐地說着。
小兔…… 應該是阿風對他的女朋友，心盈的愛稱吧…… 真糟糕，不小心聽到了一個不想知道的情報了。小兔…… 不，心盈就像其愛稱一樣，熱情開朗，像兔子一樣整天蹦蹦跳跳的，和整天垂下頭、欠缺自信心的阿風簡直是南轅北轍。
「所以呢？所以呢？你怎樣回答了？」聽到果然是戀愛煩惱，心怡變得更加興奮了。
「嗯…… 她這樣子突然問我…… 我也想不到怎樣問答呀。我想了好一陣子，才終於回答她說是因為她的笑容很燦爛啊。之後她雖然沒有說甚麼，但我總覺得她心情有點不太好…… 這種問題好難回答呀……」
「大蠢貨！」
啪的一聲，心怡把剛剛拿到的八筒拍在桌上。
「這東西遲疑一秒就出局了！你還想了好幾秒？怪不得人家不開心，你這不就像在說她的優點少到你得想很久才想得到嗎？」
「而且你才只說一個，這也太少了吧？至少多說幾個嘛，最好是能一直說一直說，說到她也受不了，主動叫你停為止！」軒少也加入了討論。
「不不不，這玩意大概是重質不重量的吧？比起普普通通地稱讚一堆模稜兩可的東西，倒不如說一些她獨特的地方。」軒少的說法，我不太認同，至少不會是我的做法。
我看向心怡說道︰「比方我現在就只說一句，你很漂亮，你會心動嗎？」
「嗯…… 只是這樣的話我可能聽一百次也不會耶…… 要是說一千次可能就不一樣了！不過確實是說得不要太籠統比較好。稱讚女生漂亮的時候還是找一點細微的地方稱讚比較好，比如說讚她頭髮染得很漂亮啦、穿搭很有氣質啦、耳環很可愛啦。至少這樣子我會比較開心啦。」
「你今天的星型耳環很好看喔，很適合你。」軒少突然就開始開玩笑地稱讚起心怡了。
「滾啦！惡心死了！聽完都要被嚇得冒冷汗了！」像是碰到甚麼髒東西一樣，心怡飛快地把剛拿到的七萬打了出來。
「碰！」我叫道。這下子只要來一萬或者四萬……
我反手就把手上的北打出去，並說道︰「說點只有你兩個人知道的事情如何？嗯…… 比方說……」
我清一清喉嚨，看着阿風的眼睛繼續說道︰「還記得我們那天一起去看天氣之子嗎？那時候我也是被感動得不要不要的，只是礙於男人的自尊，我強行把淚水忍住了。但我看到你在旁邊不顧形象，也不管眼妝會不會花，就一直任由眼淚掉下來了。那時候雖然你在哭，但在我看來，你卻在閃耀着。雖然只是模模糊糊的感覺，我也說不上確切的理由，但我想我一定是從那一瞬間愛上你了。」
「也太長啦，給我縮減到五十字以內。」軒少在一旁百無聊賴地說道。剛才是誰說最好能一直說一直說的？
「這個不錯！不愧是大作家！聽得我都感動起來了！」心怡則是向我豎起了大姆指。不過我不是大作家啦…… 只是個默默無名的、會在網上發表點文章的一般人而已。
「呃…… 可是我和她認識的時候天氣之子已經沒有在上映了耶……」這只是例子，具體的東西自己想吧呆瓜！
「話說怎樣說都是你的名字比較好看吧，天氣之子才沒有感動到會讓人哭個不停的程度呢。」軒少說。
「是嗎？我覺得也很不錯呀？話說，鈴芽之旅如何？」心怡問阿風。
「嗯…… 我覺得還可以啦，但是沒有天氣之子和你的名字好看。」阿風一邊答着，一邊打出了白板。
「我覺得新海誠自從你的名字以來的作品都太商業化啦，沒有以前的老作品好看。」我託着頭，看着軒少打出了一筒，不是我要的，心怡也緊接着打出了北，也不是。
「「「出現啦！歌頌着小眾，待人家紅起來之後就棄坑的偽文青！！！」」」三人齊聲指着我說道。
我摸了下一張牌。
「管你們說甚麼啦！反正我自摸啦！清一色對對胡十一番謝謝！」我把剛自摸來的一萬拍在桌上。
「如何？好不好看？」
眼前的女生穿着一身勃艮第紅色的連衣裙，她從更衣室裏坎出來，輕輕地提起裙擺，右腳踏前半步，看着我問道。怎麼了？提裙禮？
「我覺得很好看呀，很適合你。就這件吧，還是我們再看看其他的？」
不，說真的，除了合適以外我也想不到其他說法了。
她這個人到底是多適合連衣長裙呀？精緻的五官、彎曲的棕色頭髮，穿上長裙以後也可愛得太犯規了吧？就像是洋娃娃一樣，美得不真實。這裙子也和她本人很搭，領口的位置是和標準的襯衫一樣的樣式，給人一種書卷氣息。
果然還是暖色系的衣服比較適合她。我已經能想像出了，在冬日的老舊圖書館裏，她被紅磚和書本包團，靜靜地、優雅地把精裝硬皮書一頁一頁地翻着，能聽到的就只有篝火燃燒的噼里啪啦聲、以及翻頁時發出的沙沙聲。
她現在的着裝就是如此吻合我腦中的想像，美得一塌糊塗。
「甚麼嘛！還說自己是大作家！連多說幾句好聽的都不懂！」她有點不滿地鼓起臉頰。雖然她表面上是冷冷淡淡、端莊成熟的女生，但其實也會像個小女生一樣，時不時露出可愛的表情。這一點我也十分喜歡。
「對不起嘛…… 怎樣說好呢？一看到你就把腦海中的詞彙都忘得一乾二淨的感覺？」
「這句還不錯，就原諒你吧。我要買這件，等我一會。」說罷，她就走回更衣室更衣了。
唉，為甚麼我就是說不出口呢……？
老實說，要說出她想要的那種華美的句子，大概不難，我是能做到的。就像昨天打麻將時，我也即興了一段還不錯的小故事。但…… 感覺不對。
就算用上了華麗的措詞，那又怎樣呢？那只不過是技巧，只要多加訓練，誰都能夠做到。用上華而不實的詞彙堆疊起來的讚美，只不過是聽着好聽，卻摻雜着滿滿的虛情假意，是經過精心設計的產物，沒有半點真情實感。
果然我更希望的，是那種自然流露的感覺。所以，「好看」、「很適合」這種平實的句子就挺好，是不因理性介入、我第一時間的感想。
「我說，你為甚麼喜歡我？」在離開服裝店，回去的路上，她突然問道。
這是她第一次問我這個問題。怎樣了？是心血來潮嗎？
要說到喜歡她的地方，那我可以列出很多。
長長的眼睫毛讓你看起來很成熟、開懷大笑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想一起笑、偶然失落垂頭喪氣的樣子楚楚可憐得讓人想一把抱住、修長的手指讓人想握住一輩子、煮的洋葱茄汁炒蝦球好吃得能配三大碗白飯、柔順的長髮讓人想撫摸上一整天、想說謊捉弄我時卻忍不住自己先笑出來這點十分可愛、繪畫時專注的樣子十分有吸引力、一起分享愛書的時間讓人心醉、一起觀看的夕陽十分迷人、明明想大口大口地進食卻因為餐桌禮儀要忍住的時候十分可愛、感冒時躺在床上的樣子讓人心疼、為我的小說繪製的封面圖好看得會讓人珍惜一輩子、說「我愛你」的時候想裝作淡定卻滿臉通紅的樣子十分有魅力……
不過這些我一個都不想說出口，感覺太矯揉造作。
「沒有甚麼原因，因為我愛你。」
果然，要傳達愛意，只需要最簡單的句子就好。
